《世说新语·任诞》中写道:王徽之(字子猷)时居浙江绍兴,一天夜里醒来,看到漫天飘雪,于是吟咏起《招隐》诗,他忽然想起老友戴安道,便连夜乘舟前往。小船行了一个晚上,黎明时恰巧来到朋友的门前,但他又掉头回去了。人问其故,他回说:有这样好的兴致,还观赏了连夜的风景,已经是雪天里的快事了,见与不见戴安道都可以。
在古代,尤其是江南地区,出行主要依靠运河与天然河道,因此,古代文人便借用在船上度过的时光专心读书、赏景、写字、作画。明代姚绶在作品中写道:“舟中赖此能消日,半匹溪藤意趣多。”很多的情思也都寄于舟中的品茶、创作中,于是古人和舟船便有了解不开的渊源。
潇湘卧游图(局部) 李氏 宋
有人说,中国古诗在酒中所写有三分之一,月下所写又三分之一,那么还有三分之一便是在舟中所写。古人喜欢在船上写诗,除了舟船上的风景别致,更重要的是诗人在船上更易引发情思,或是思家忧国,或是感慨漂泊······“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诗中天地一片苍茫,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空竟比树还要低,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倒映在水中的月色和舟船上漂泊的行人离得如此之近,这番景致,唯有在舟中才能领略。这是诗人在夕阳西下、众鸟归林的黄昏时刻所作。此刻,诗人孑然一身,但对亲人的思念、仕途的坎坷、旅途的孤寂之情却不似这清澈平静的江水,早已在心头翻涌。
虹县诗卷(局部) 米芾 宋
还有一位酷爱收藏与创作的文人,名叫米芾。宋代黄庭坚的一首诗中写:“万里风帆水著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讲的是在一个明月朗朗的夜晚,如果看到一艘满载珍宝的船驶来,无需多想,那定是米家的书画船。“宝晋斋舫”是米芾为他的船取的名字,后人以“富可敌国”来形容米芾长达37年用来鉴藏书画和创作的舟中“书房”。米芾因狂放不羁的个性、怪异的言行举止,获得“米颠”的称号。在山水画上米芾继承董源江南画派的画法,开创了以描绘变幻莫测之云雨烟岚景致为特色的“米家山水”。
米友仁是米芾的儿子,擅长描绘云山,其所画景致很多都是坐在船上看到的。船与快马不同,在北方,骑马是古人出行的主要方式。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速度要比水路快得多,也因此,八百里加急采用的多是骑马的形式,而乘船走水路则有所不同,在船上所观之景与在山中所遇之景大有不同,苏轼曾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骑马走山路所见多是栈道、峭壁。而在舟中,所见的景色却是山川辽阔、一眼千里的大观,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和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便是“山中山水”与“江上山水”的典型代表。
明皇幸蜀图 李昭道 唐
在船上若不遇大的风浪基本上就是相对平稳的状态。诗人望着江水两岸的景色在舟中作画,这时的手卷好比一个展开的胶卷,一边走一边看。西方的画家也有在船上作画的,但与中国的画家不一样,西方采用的是定点的画法,中国的绘画是流动的、游走的,具有时间的流动性。所以在船上特别适合画长卷、手卷,人且行且看,连绵的山川、多姿的树木、各色的房屋便是流动的风景。
米友仁所作的《远岫晴云图》上题有“元晖戏作”,上有题跋“绍兴甲寅元夕前一日,自新昌泛舟来赴朝参,居临安七宝山戏作小卷······”。这张画是否在船上所作暂无法考证,但通过这些绘画,我们可以推测,古时候许多山水画画的都是作者在舟中的所见所感。
莲舟新月图 赵伯驹 宋
平幽的溪谷、苍劲的树木、峻拔的山头、恬淡的房屋,各尽其态,画面意境深远、韵味十足,这便是董其昌的精品画作——《秋兴八景图》。所画为作者泛舟游于吴门、京口途中所见景色,画家将视距拉开,缩小的树木山石映衬出远处的苍茫云烟,江水的大面积留白,使这幅画显得更加通透,也更富有节奏的美感。除此之外,董其昌在船上的作品还有《仿古山水册》《延陵村图》等很多作品,原因是董其昌在当时出游多且爱乘船而行,另外也和他曾有八次从北京至江南的长途公务旅行有关,沿途所见风景的不同以及行驶在同一条路上时所怀的心情不同,都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
延陵村图 董其昌 明
你可以想象驾一叶舟,温一壶酒,携着书画,邀明月作伴,与清风同行,从流漂荡,不问归期,抛世俗之心,忘功名利禄,随时赋诗,随地作画,享受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意趣,甚至还可以对着眼前的美景,怀想曾经同游至此,禁不住想要抒发表达心中思绪的精神友人,这种情感上的碰撞是只有经历如此惬意的舟船之旅的人才会有的精神交流。
舟船不仅是古代文人的交通工具,是抚慰他们心灵的场所,也是他们向往自由的精神依托,更是文人一生相聚离别、贬谪升迁、入世归隐的见证者,承载、孕育了一代代的名家画作。
编辑:刘宇彤
责编:朱元福
审核:梁蓓蓓
来源:微信公众号【人美】